12月3日上午,在拥有全球第一高度飞行控制塔的泰国首都曼谷素万那普国际机场门前,一些人载歌载舞,欢呼“胜利”,场面几近疯狂,从年迈的老者到学语的孩童,无一不系着黄色头巾,在迪斯科的旋律中,做出各种兴奋的姿态。
24小时前,泰国宪法法庭宣布解散人民力量党等3个泰国联合执政政党,导致总理颂猜随即下台,从那一刻起,反政府的人民民主联盟开始欢呼胜利,号称这是“泰国民主史上空前的人民胜利”。
至此,民盟结束了本次为期193天的24小时不间断反政府集会,把机场归还给了30多万亟待出行的泰国人和外国人,把总理府归还了给差瓦拉领导的看守政府。
一场持续数月、沸沸扬扬地闹到占领总理府、占领国际机场的反政府运动看似就将以一个政府的垮台而结束。然而,民盟已经明确地宣布,如果新选举产生的总理仍是前总理他信的“代言人”,民盟还将继续出山,仍将上演过去发生的一幕,直至“再次胜利”。
泰国,一个原本充满微笑的旅游大国,如今却陷入了无休止的政治斗争循环中,而这个循环的中心,正是反他信和他信势力的争斗。三年来,无论是军事政变、政府更迭,还是法庭解散政党,无外乎都围绕着这个矛盾中心展开。
谁动了谁的奶酪
他信与反他信势力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政治舞台上的矛盾,他们代表的是不同的阶级,代表的是不同的政府政策,甚至是不同的体制。
他信本人是个富翁,但他执政5年所出台的种种政策代表的却是穷人阶层。无论说他信“是用贪污来的钱收买穷人的人心”还是说“他信靠一些表面草根政策来掩饰自己的大贪大污”,至少,泰国绝大多数底层老百姓在他信执政期间得到过政策恩惠。《环球》杂志记者曾远赴泰国最北端的夜丰颂府山区考察,世代居住在那里的山民就对记者说:“我不仅这辈子支持他信,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支持他。”
这位山民指着家里的太阳能发电机说,他们家从来没有用过电,因为从来没有哪家电力公司愿意赔本把电线拉到山上来,但他信上台后,每家每户都领到了免费的价值3万泰铢(1人民币约合5泰铢)的太阳能发电机,“我们家现在不仅每晚能用上电灯,而且还买了电视。”
然而,有人获利必然有人失利。例如,他信的穷人医疗政策使医生的收入减少,他信对国企私营化的政策惹恼了不少中产阶级,而他的“巨型项目”计划使众多外国公司中标泰国大型建设项目,那些泰国财团自然一肚子不满。
中产阶级和富商的奋起反抗使反他信的队伍变得壮大无比,但富商和中产阶级怎样才能直接与他信势力相抗衡呢?这时候,一个特殊产物出现了,那就是人民民主联盟。这个组织,走在了反他信势力的最前面。
民盟家底儿有多厚
以“民间组织”为头衔,民盟动辄发动数万人搞示威,在过去3年间,充当着反他信联盟的急先锋。
与许多临时组建的反政府组织不同,民盟是一个有组织、有财力、有人缘的政治团体。
所谓有组织,是指民盟的领导层不仅有来自知识界的教授学者,也有善于宣传的媒体人,甚至还有所谓的宗教界人士和过气的政治家。发展到今年5月,民盟开始有了自己的武装队,他们专门聘请有实战经验的人员负责保安事务,因此在多次与警方发生的冲突中大都是以警方撤退而告终。
而所谓有财力,是指民盟似乎从来都不愁资金的来源。《环球》杂志记者曾一连数日坚守事发现场,了解到他们每天在集会现场的开销情况。民盟成员每顿至少有5种套餐可以选择,可以是猪脚饭,可以是盖浇饭,可以是面条,甚至是麦当劳。天热时还有人专门分发手提小电扇,医疗队是24小时在集会现场候命,集会者开个方子拿点药自然都是免费的。以每天每人开销200泰铢算,民盟每天集会所需少则数十万泰铢,多则上百万甚至数百万。此前有泰国媒体曝光说,泰国一家银行一笔汇入民盟账户的赞助款就有100亿泰铢,可想而知,这家银行对他信及其政策憎恨到什么地步。
当然,民盟背后还有许多鲜为人知或者不可道出的人物和故事,例如民盟和反对党民主党的交好,和警方的特殊关系等等。正因为民盟“面子大”,所以当他们把总理府夺了,把机场占了,政府也只能忍了。
泰式民主伤了谁
在泰国当记者3年零3个月,历经了他信、素拉育、沙马、颂猜和如今看守的差瓦拉共计5位总理,眼看着12月8日或9日下议院就将选出新总理,平均半年换一位。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半年换一次总理、3个月改组一次内阁的现状使国家难以有延续的政策,许多工程进行到一半就夭折,外国投资者的信心也是时有时无。
泰国是个特别讲究“民主”的国家,他们向来认为自己是东盟国家中的民主代表。不过这一次,当民盟“民主”到占领了总理府而政府束手无策时,包括柬埔寨首相洪森在内的邻国领导人都开始发话,说的当然都是泰国人听了刺耳的言语。
一个政府,当对军队和警察失去了控制力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脆弱,包括法律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一些外国游客在口述11月25日在曼谷机场的亲历时说,面对民盟,泰国警察有时消失得比兔子还快;甚至会有外国人问,泰国是不是没有军队。其实,泰国有着装备精良的军警队伍,不同的是,军队常在关键时刻开着坦克去某某学校给孩子们“普及坦克构造”。
前有追兵,后有堵截。颂猜政府曾尝试着不惹恼军队,不镇压民盟,但终究被一纸法院判决给判出了局。
政治风波的民生损益
其实,大多数泰国老百姓如今最关心的并不是哪一个政府上台,而是泰国的名声何时才能恢复。
连续5年,泰国被评为最值得旅游的国家,曼谷则多年位列最值得旅游城市的榜首。而11月25日民盟夺取机场之后,英国《每日电讯报》将泰国列入世界最危险国家排行榜的第七名,理由是“连市政警察厅都被包围了,实在没有安全保障”。
连日来,民盟多次包围曼谷市警察厅和国家警察局,每每包围便断水断电,警察只得眼巴巴地在院墙内守着,用4根大铁链子把大门紧锁。马路上能走的警车也不多,因为不少警车一开出去只要停车便被民盟扎破轮胎,至于防暴盾牌和警棍,12月3日民盟撤退时被抛了一路。
泰国每年接待外国游客1200万人次,旅游业及服务业占经济总值的一半以上。而此次风波后,泰国旅游局预计明年游客人数将直降600万,旅游业和服务业失业人口将增加120万,经济将空前萎靡。
泰国一些经济学家将此次民盟的行动称作是泰国经济的灾难,认为其对泰国的破坏力比1997年的金融危机和2004年的印度洋海啸还要严重和深远。原因是,金融危机和海啸并没有过大的打击旅游者的信心,而关闭机场、治安下降则直接关系到游客的切身利益。过去的8天中,被困泰国的数十万外国游客大多心情不好,有人甚至当街辱骂泰国,甚至要把“侵犯了他们人权”的泰国告上国际法庭。
不管怎样,一场政治危机最终的利益受损者还是老百姓,还是相关行业的千千万万劳动者。
这场政治危机牵动着许许多多的人群,包括那些终日以集会为家的媒体记者们。闲暇之时,老外记者喜欢套用泰国旅游局的宣传口号——“Amazing Thailand”(神奇泰国)来打趣。
12月3日当天,泰国素万那普国际机场开始清理现场。一名泰国摄影记者将记者拉到一旁,指着刚刚扫出来的一堆使用过的安全套说:“你看,这场集会成全了多少姻缘。”玩笑归玩笑,但从他的眼中,似乎已不仅是记者的敏感,也有作为普通民众的一种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