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网鸡西9月6日电 [有着1500年历史的国宝南京六朝石刻在最近的二三十年间遭到严重的破坏。应该怎样保护这些文物,多年以来,学术界和民间有识之士进行了一波又一波的激烈争论,而文物主管部门却始终难以实施有效的保护措施。日前,本报记者采访了多位有关人士。在采访期间,记者获得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南京市文物局计划于2005年9月底前召开新闻发布会,到时候,六朝石刻的保护或许会出现一个转机。人们期待,某种意义上作为南京象征的六朝石刻能在世人的呵护下岿然而立,虽经风雨仍显其历史原貌。]
现状国宝保护“一头儿热”?
徐湖平感到有一种挫折感。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堆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作为南京博物院院长的徐湖平在谈到这场有关六朝石刻保护的争论时,如此评价学术界和南京市政府之间的互动。
几个月以来,关于六朝石刻保护方式的学术争论渐渐冷了下来,南京的媒体上已经有一阵子看不到关于这个话题的报道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话题的分量在各方专家心中有所减轻,让他们一刻也不能安心的是,六朝石刻的保护问题历经数十年争论仍未解决,而石刻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走向毁灭。
徐湖平感到难过的是,从他们最近的一次全面调查到现在,又是半年过去了,那些散布在南京郊区的国宝级石刻的处境没有任何变化。
最近一波关于六朝石刻保护的大讨论从去年秋天启幕,到2005年初达到高潮。引发这次讨论高潮的是南京市博物院在今年1月份开始的一次全面调查。
去年8月份开始,关于六朝石刻处境堪忧的报道频频见诸报端,引起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南京博物院院长徐湖平开始坐不住了。
“我们南京博物院一直在关注这个事情。上世纪50年代我们的老院长曾昭燏也曾经搞过六朝石刻的调查,20多年前,南京博物院作为省内唯一一家搞文物保护的单位,曾经对六朝石刻进行了一些现场保护工作,比如灌环氧树脂、修复啊。看了这些报道之后,我有个感觉,就想去看看经过20多年,我们究竟保护得怎么样。”
从今年1月19日开始,南京博物院院长徐湖平率倪明、谷建祥、庞鸥、朱德成等同事在市文管会77岁的老专家王引的引领下,分4次对散布在南京郊区、句容和丹阳的六朝石刻进行了一次全面现场调查与考察,历时一个半月,摸清了六朝石刻的家底。
调查的结果令南京博物院的专家们受到极大震动。
“对比20年前和现在的照片,就会看到石刻发生了很大变化,石刻上原来非常清晰的纹饰现在变得很模糊了,石刻上出现了很多裂纹,有的石刻发生断裂。很多石刻被垃圾、杂草或民房包围,有的甚至淹没在水中。”
徐湖平当时觉得,有必要向政府呼吁,有必要让更多的老百姓知道六朝石刻的保护现状。于是,经过精心准备,2005年4月5日,一个名为“岁月留痕———六朝陵墓石刻图片资料展”的展览在南京博物院开展,院方同时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呼吁全社会关注六朝石刻的保护。
徐湖平说:“我们纯粹是出于文物工作者的良心来做这件事,这次调查和展览,是我们院自己掏的钱,没有申请经费。我们还免费组织了100多位热心的市民去现场参观,增强他们对石刻的认识。”
在这次调查的基础上,徐湖平正式提出了“集中保护”的主张。这一主张遭到了一批文物保护专家的强烈反对,也使得长期以来“就地保护派”和“集中保护派”之间的争论达到白热化。
争议就地保护还是迁移?
今年暑假期间,南京师范大学文博系的学生石荟、徐倩倩和朱晓琳等同学准备做一个暑期社会实践活动。在王根富副教授的建议下,他们选择了对六朝石刻周围居民和普通市民进行问卷调查,询问他们对两种保护方式的意见。
他们调查的结果是,在石刻分布较为集中的新合村(甘家巷小学)附近的居民中,有多于七成的被调查者认为石刻不应该迁移,有多于两成的被调查者持无所谓的态度,只有不到一成的调查者同意将石刻集中保护。在南京市中心对市民进行随机抽样调查的结果是,71%的市民认为石刻不应迁移。
而在南京博物院网站“六朝石刻保护”专题中进行的在线调查显示,赞成“因地制宜,原址保护”的投票者有18人,占投票总数的21%;赞成“建设专馆,集中保护”的投票者有33人,占投票总数的38%;赞成“部分原址,部分集中”的投票者有36人,占投票总数的41%。
尽管两派的专家都认为普通民众的意见在这种非常专业的话题中无足轻重,但是双方却戏剧性地同时拥有了对自己有利的调查结果。
两种意见的争执由来已久,经过长时间的调整,目前这两种意见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主张“就地保护”者认为,六朝石刻最初立于陵墓神道左右,与陵墓合为一体,搬走石刻,文物的原生态就遭到了破坏,而搬进博物馆的石刻脱离了陵墓、周围地形等环境,就失去了文物的大部分意义,因此迁移保护是违反文物保护原则的,而且在国内也没有先例。这些人还认为,一旦石刻迁走,开发商就会乘虚而入,陵墓原址将会被永远破坏,再也无法恢复。他们认为,就地保护是可以做到的,可以采取建亭子等方式防止酸雨侵蚀。
而主张“集中保护”者认为,造成石刻在近20年内迅速毁坏的工业污染难以在短时间内消除,而且很多石刻实际上早就被搬离起始位置,环境风貌也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原址保护固然没错,但是完全没有可操作性。他们建议,对于离人群较远、成组分布并有就地保护环境的石刻,可以建棚保护;对于已失去就地保护环境或不成组的残破石刻,应集中保护,在原址放复制品,待到条件成熟时,还可以将石刻放回原处。
在“集中保护派”眼里,“就地保护派”颇有些原教旨主义者的味道,大型文物不可移动是他们准备用生命来捍卫的原则。例如,南京博物院的前任院长梁白泉老先生就曾经在媒体上激烈表态:“如果有人胆敢搬运石刻,那我就准备睡在石刻前,让汽车从我身上开过去。”
而以南京博物院现任院长徐湖平为代表的“集中保护派”则被对方视为破坏文物的文物工作者。
徐湖平无奈地告诉记者:“我也是搞文物的,怎么会不知道原地保护的意义?但是现在六朝石刻面临的问题是救命啊。”
南京艺术学院的博士生导师、著名艺术史专家林树中最初也在媒体上表态坚决反对迁移,但是当他看了徐湖平送去的调查报告之后,他的想法随即改变了。他在给徐湖平的信中写道:“这次感触非常深刻,六朝石刻确实需要集中保护起来。由于大气污染、社会建设等已经破坏了六朝石刻的原生状态,集中保护是一种无奈的但也是目前最为适宜的保存方法。”
南京市文物局原副局长陈平也赞成部分集中保护的观点。她说:“可能我们的思维超前了。但是眼看着石刻被破坏了,理论还有什么意义?”
答案市委书记需要好建议
南京市文物局副局长杨新华对社会上关于六朝石刻保护的争论了如指掌。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民盟南京市委组织有关专家、人士,对六朝石刻的保护提出建议,其中包括对原生态环境遭到破坏而且在原址无法保留的放到博物馆集中保护,对能够成组而且原生态保存好的,实施原地保护。当时媒体报道过一次。应该说这是比较集中地对六朝石刻保护提出意见,而且是反响很大的比较早的一次。”
关于六朝石刻保护的争论之激烈,准确反映了六朝石刻的地位和价值。无论是持哪种观点的专家,他们对于六朝石刻价值的认识是一致的。
六朝石刻代表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南方石雕艺术最高水平,是可与埃及、巴比伦、印度、希腊、罗马、文艺复兴各地域各时代作品相媲美的艺术珍品,在世界范围内具有影响。在这些石刻中,人们甚至发现了1500年前中国与古罗马两种文化交流的印记。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六朝石刻就分别以南京六朝陵墓石刻和丹阳六朝陵墓石刻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对于南京来说,六朝石刻更是意义重大。杨新华说,最能体现南京历史积淀的只有六朝、明朝、民国三个时期,其中民国时期的建筑遗存较多,明朝则有明城墙、明孝陵和明故宫遗址遗迹,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六朝时期几乎只有这些石刻保留了下来,能够直观地向人们传达1500年前的信息。
正因为如此,六朝石刻的保护成为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记者从政府官员嘴里听到最多的词是:慎重。
石刻保护是一个世界性难题。杨新华说:“2003年我到希腊去,看到古罗马时代留下来的石刻也面临着风化、自然损伤的局面,有些倒在地上,他们就让石刻保持原样。我们也向当地的主管部门了解,澳大利亚、德国、法国等地的科学家都研究出一种防止石刻风化的液体,可以用于石刻表面,但是没有哪个国家愿意拿自己的艺术珍品做试验。因为不经过长期的观察很难发现其的危害性。假如真的发生了危害,谁能承担责任?”
杨新华介绍说,早在2000年,南京市文物局就做了一个完整的石刻保护方案,并上报到省文化厅和国家文物局。当时丹阳市正在进行六朝石刻的维修,省里决定等待丹阳取得经验后再在南京进行。结果丹阳的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惊动了国家文物局的有关专家来处理这个事情。南京市的保护方案也就暂时搁置起来。后来国家出台了相关的规定,2000年方案中存在与新规定的程序相冲突的地方,因此只好重新制订新方案。
专家学者的争论也让政府感到压力,因为无论采用哪种方案,都将会面临一大批专家学者的反对。
今年的5月25日,南京市委书记罗志军应邀到南师大作一场名为《建设美好和谐的新南京》的形势政策报告。有学生提到:南京六朝石刻的文化价值是无法估计的,我看到在江宁、高淳,那些石刻风化,被人涂上了油漆,这个问题很令人痛心,在很多国家,包括印度,他们把石刻都是放在博物馆当中的,我想请罗书记关注一下。罗志军回答说:“我特别感谢你对南京历史文物保护的关注。这个问题倒不是没有这个财力,或者是政府不关注。关键是对保护进行认同。现在有两大派观点,一派是把石刻集中起来,修一个很好的博物馆。还有一派是坚决反对这样去做,因为保留下来的大多数都是和墓葬有关的石兽、石人,如果你移走了,就失去它作为标志物的作用。另外,要移动一个被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文物,要经过国家文物局来审批,在这个问题上有争论,如果有学文物的同学,也可以参与,给我们提一些更好的建议。”
期待国宝“出路”月底揭晓
对于主管部门的“慎重”,亲眼目睹了石刻破坏进程的专家们却觉得难以忍受。
“动有动的做法,不动有不动的做法,但是你总要做点事情啊,我不是非要集中保护不可,如果不迁移也能保护好石刻,我也服你。”南京博物院院长徐湖平情绪激动地对记者说。
江苏省文物局副局长龚良对记者说,现在对六朝石刻的保护的确存在着一些争议,怎么保护,什么时候保护,主动权在当地政府手里,省文物局不能替他们作主。
对于专家学者的急切心情,南京市文物局副局长杨新华表示理解。杨新华说,南京博物院的展览开展时,他作为第一批观众参观了展览,并且与徐湖平进行了交流。他说:“徐院长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但是杨新华说,我们一直是在按照程序进行六朝石刻的保护工作。
“不存在因为资金不足而影响到六朝石刻保护的问题。”杨新华释疑说,“南京市在这方面定位还是非常准确的。南京从来不提建设现代化大都市这样的概念,南京是一个有着深厚历史积淀的历史文化名城,市委市政府都认识到文物保护对塑造南京城市形象的重要意义。”
杨新华透露,新的保护方案正在制订中。2000年的保护方案基本采纳了南京市政协、民盟南京市委以及南京博物院等方面专家的建议,对原生态环境遭到破坏而且在原址无法保留的放到博物馆集中保护,对能够成组而且原生态保存好的,实施原地保护。现在正在做的新方案延续了这一指导思想。杨新华说,方案制订出来之后,肯定要经过专家论证,通过吸收专家学者的意见,对方案进行必要的修正,然后报省和国务院审批。
杨新华认为,媒体的报道有时候未免绝对化。“实际上我至今还没有发现有哪个专家坚持要全部搬或者全部都不能动。要客观地看这个问题。”
关于搬和不搬的问题,杨新华认为,应根据文物本身的需要和特点来区别对待。比如成组的原生态保护好的,直接搬走就不合适。而如果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柱子,周围的地貌全部被破坏了,保留在原地的意义也不大,就可以考虑搬走,但要严格按照法定的程序来进行。
对于为什么不能先采取低成本的“可逆性”保护措施,比如搭简易防雨棚等进行临时保护的疑问,杨新华回答说,按照文物保护法,类似防雨棚这类设施虽然不是“建筑物”,但是属于“构筑物”,仍然要按照规定进行论证和审批才能进行。
“我们对此也有考虑,很快我们会告诉你们的。有些工作我们虽然做了,但是我们不可能在做的过程中随时公布今天我们做了什么,明天我们还要做什么。”杨新华说。
据悉,南京市文物局将在9月底前举行新闻发布会,到时候,文物局将会集中向社会公布六朝石刻保护的进展情况。
链接六朝石刻处境尴尬
在我国历史上,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代,先后建都于现今的南京。因此,在南京的周围及其附近一带,存留有许多当时的文物古迹。名闻中外的南朝陵墓石刻,就是其中最富代表性、艺术价值很高的一部分。这些列置于陵墓前的石刻群,都是形制硕大,雕琢精湛的宏伟巨制,是当时的雕刻匠师创作的无与伦比的辉煌杰作,更是我们今天借以窥见魏、晋、南北朝时期我国南方地区石雕艺术高度发展水平的艺术珍品。
现在已发现的南朝陵墓石刻共计31处,这些石刻可以分为帝王陵和王公贵族墓两类:帝王陵共13处,陵前石刻以梁文帝肖顺之建陵保存最多,计4种8件,即石兽一对,神道石柱一对,石碑一对,以及在石兽和神道石柱之间残存的方形石础一对。而大多数帝王陵前的石刻,一般仅存石兽一对,少数只有石兽一件,其他石刻在漫长的岁月中已散失或被损毁。帝陵前的石兽,造型基本相同,其差异只在于头上的角,有双角或独角之别。位于陵左的皆双角,位于陵右的均独角,其名一般称之为麒麟、天禄(天鹿)或辟邪。王公贵族墓共18处,墓前的石刻,以梁安成康王肖秀墓保存最全,计有3种8件,为石狮一对、神道石柱一对、石碑二对。其他各墓的石刻也都已不全,或存石狮及神道石柱,或存石狮及石碑,甚至仅存神道石柱一件。
现存的南朝陵墓石刻主要有3种形式,即石兽、神道石柱、石碑。其造型设计和雕刻手法,一方面继承了汉代石雕艺术的传统,另一方面又实现了由粗简向精湛发展的转变,完全脱出了汉代石雕像古朴粗略的作法,艺术构思和雕刻技巧都进入到一个更加成熟的发展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