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网鸡西9月22日电 人物
谭维四,曾侯乙墓考古发掘与曾侯乙编钟研究与复制的主持者。
1930年4月13日出生于湖南长沙县(现望城县),1949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学校。
1952年开始长期从事文物考古与博物馆工作,历任湖北省博物馆文物考古队队长、副馆长、馆长。曾主持江陵楚都纪南城、江陵望山与沙冢楚墓、随县曾侯乙墓等重大考古发掘与研究。1979年主持曾侯乙编钟的研究与复制,获文化部科技成果一等奖。
江陵楚墓大发掘,发现勾践剑
我最早念的是湖南大学的音乐学系,注了册,报了到,但是两个星期以后就离开了。我怎么离开的呢?我发现自己耳朵听音不准,觉得自己没有前途,那时有一句话,叫做“文人北上,干部南下”,正好湖北省成立文联,其中有几个副主席都是湖南的,他们决定到湖南带一些专业人才来。我一看觉得不错,就到了湖北省文联文工团。但是,由于我的湖南口音不能演戏,耳朵听音也不准,只能在文工团搞布景打杂。
1952年,全省文工团进行整编,湖北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的一位老同志去文工团挑人,挑了我。到那里以后,我干的就是搬文物、古书等杂事。
1953年,湖北省科学馆与文物管理委员会合并,成立了湖北省博物馆。
中国地上地下的文物很多,一动土搞大规模的建设,就涉及到了文物保护的问题,但是,可以依赖的考古人才很少,国家就决定办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全国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从1952年开始,连续办了四期。我参加的是1954年7月22日开学的第三期,给我们上课的都是最著名的学者,其中有郑振铎、夏鼐、王冶秋、陈梦家、裴文中、贾兰坡、苏秉琦、宿白、严文儒等人。三个月中,有一个半月是课堂学习,一个半月在西安现场学习。我还记得班主任裴文中在开学的时候讲的话,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把你们引进门,但不要以为培训完以后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入门以后还得靠自己。
回来以后,我参加了屈家岭文化遗址与天门石家河文化遗址等考古发掘,这是湖北境内采取近代考古方法的首批发掘。那时候我已经是省博物馆文物考古队队长。1965年10月开始,我们在江陵城外望山挖了八个墓,这是首次在湖北进行大规模楚墓发掘,第一次发现了楚国竹简,还出土了越王勾践剑、木雕禽兽座屏、错金银铜尊三件国宝,这次发掘第一次打开了楚都近郊地下宝库的大门。
“文革”期间,有人说我们发掘出来的文物是“封资修”的东西,属于“四旧”,应该全部砸烂。我一听就说,“看哪个敢砸!”想了很多办法保护,把文物拣好,并让解放军保护。
这以后,我就受批判、下放、住牛棚。到1972年5月才回来。
开山炸石,炸出曾侯乙墓宝藏
1978年2月底的一个深夜,我在武汉接到襄阳地区(今襄樊市)文博馆王少泉的电话,说随县文化馆王馆长告诉他,在随县城郊公社团结大队境内的一座红色砂岩的小山冈上,解放军空军后勤部雷达修理所扩建厂房开山炸石,在石头山上炸出了一片褐色土,土层中还有石板,他们怀疑是一座大型古墓。原来,部队的负责人曾多次看过有关马王堆的电影,见到这种现象后立即向县文化馆通报。当天王馆长不在,一个学音乐的人去看了一下,说没有墓碑、墓门、墓道,不是古墓,让军队继续炸。但是,军队的同志觉得不行,就往下面清理,结果发现了更多的石板,马上让王馆长下去看。这个王馆长以前在我们办的考古训练班学习过三个月,他看了以后说肯定是古墓,但他没有见过有这么大的墓葬,东西长21米,南北宽16米。我听了以后,预感到这个发现非常重要,马上给王少泉下了三条指令:第一,立即停止放炮,停止施工;第二,立即通知地委,请地委出面,通知部队妥善保护现场;第三,马上去现场探察。
3月19日,我带了两个人赶到了那里,成立了一个省、地、县联合勘探组,当天晚上就开始钻探。连续勘探了三天以后,我马上写好了“随州城郊发现大型古墓”的勘探报告,认为虽然有一个盗洞,但这么大的古墓,里面一定有重要文物,必须尽快组织考古发掘队进行抢救性发掘。
发掘必须拍全景照片,一般采取的是用热气球和飞机航拍。襄阳有热气球,但是不过关,于是写好了报告,通过武汉军区的政委配飞机、配汽车、吊车、人力并出钱。一项一项落实以后,5月19日,我们就开始了发掘。
发掘过程也是一波三折。
我们把椁板揭开以后,里面一坑都是水,西室的水上面浮起了八具棺材,东室浮起两具棺材。这时,地方的人失望了,他们本想像马王堆一样,挖到一个古尸,然后拿到一笔钱盖一个博物馆。他们看到棺材,以为里面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泄气,把棺材吊上来以后,看到了编钟架上的三根横梁和一个杆子,然后开始用抽水机慢慢抽水,清除淤泥。随后,这个地下文物宝藏露出了真面容。
曾侯乙编钟敲出《魂断蓝桥》《东方红》
曾侯乙墓出土的文物有礼器、兵器、乐器、车马器、甲胄、生活用具及竹简等,制作材料包括青铜、金、银、玉、陶、石、铅、锡、漆、木、竹、皮、骨、角、丝、麻等,出土文物1万5000多件。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青铜铸造的成套的曾侯乙编钟。它总共65件,精美壮观是我从来没有想像到的。
编钟出土以后,我们打破了考古界陋习,邀请了各路专家来参与研究,其中有搞自然科学的、搞地质的、搞音乐的,等等。
按照传统的做法,我们把编钟保存好,然后写发掘报告、做研究就行了。我就想,编钟既然是个乐器,就要听到它的声音,要听到它的声音,就要去敲。这样一来,博物馆就有人反对说,这么好的文物,敲坏了怎么办?简直是不爱惜文物。于是,我就请古文字专家裘锡圭等人来研究。铭文上面有记载,一个编钟发两个音。与编钟一起出土的有六个丁字形的木棰和两根长长的圆木棒,小钟好办,用木棰直接就能敲,那么大钟怎么办?
我们开始以为那两根圆木棒是用来支撑编钟架的,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见了就说,老谭,能不能用这个敲?他先用木棰敲了敲,声音像破锣,觉得不对,然后我用木棒一敲,编钟就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我后来就说,编钟既然是乐器,我们就不能只见其形,不闻其声,决定8月1日在随州搞一次演出。7月底,我们召集了一些音乐家,把编钟搬到部队的舞台小礼堂,并在舞台下面增加了柱子。怎么演呢?我想,虽然编钟埋藏了2000多年,但我要用它演奏古今中外的曲子。于是,决定以《东方红》开始,另外还包括外国曲子《魂断蓝桥》、古曲《楚殇》等。8月1日,我们邀请了各方领导一起来听,我临时充当主持人,两个小时的演出吸引了电影厂以及中央电视台、新华社等新闻单位的人,一下子就轰动了世界。
成功复制编钟,成乐团团长
轰动产生以后,麻烦又来了,很多人都要求听编钟演奏。但是,编钟同时也是文物,怎么能天天拿大棒子去敲呢?
9月份,编钟搬回了博物馆。但是,为了宣传,肯定要让人们听到编钟的声音,但不能每次敲原件。因此,我提出,必须进行复制。馆里很快就有人反对,说我是博物馆馆长,把编钟保护好就行了,我又不是剧团团长,搞这个做什么?如果有人要听,放录音就可以了。
我的想法是,要想让人们了解编钟,必须要有现场演奏。叶剑英来视察的时候,我不在单位。但是,叶帅敲了一下,说这个好,西安兵马俑不是已经复制,搞了一个兵马俑博物馆吗?编钟能不能复制,让人们听一下2000多年前的声音?接待的人说不行,兵马俑只复制出外形就可以,编钟的声音不一定做得出来。我回来听到以后就说你们简直蠢死了,古人做得出来,今人做不出来?这么好的机会,有困难跟老帅说啊,埋怨也没用。接着,又来了好多领导,来一个人我就说一次,要复制编钟,要建音乐厅,要盖编钟馆……这些领导都表示了支持。
随着编钟宣传出去后,影响逐渐扩大。全国铸造学会、自然科学界的一些人来参观时,我就向他们介绍,他们都觉得确实了不起。我就问他们,编钟能不能复制得出来。
他们都表示古人2000多年前能做出来,我们今天就能做出来。1979年3月,铸造学会的年会在武汉召开,我去做了报告,放了录音和电视,并提出复制的请求,他们都很积极。
最后当时的湖北省政府领导人拍板,让机械局出钱,文化厅负责,六家单位成立了“曾侯乙编钟复制研究组”,我自告奋勇当了组长。
1982年,28件样钟复制成功,1984年,编钟全面复制成功。为了庆祝那年国庆节,整套编钟要搬到北京演出,人民唱片社还动员中国广播乐团邀请我们到北京广播剧院去演出。为此,我开始筹备编钟乐团。消息一传出,流言蜚语马上又来了,有人说我当了馆长还不过瘾,又想当团长了。
我就说我就想当。有人还写了我的“八大罪状”,到处散发。
后来上级下来查,没有发现我的任何问题。结果我们和湖北艺术学院两家一起组织了一个编钟乐团。在广播剧院演出以后,又到了中南海演出,影响更大了,后来去了巴黎、日本、华盛顿,演遍了全世界。
发现背后
“大礼”之谜
65件曾侯乙编钟里有一件与众不同的,自成一体。这件钟悬挂在下层中间最显眼的位置,镌刻有31字的铭文,意思是说,楚惠王五十六年(即公元前433年),楚王熊章专门为曾侯乙做了这件镈钟,让曾侯永世用享。楚国给曾国送如此厚重的礼品,说明曾楚两国的友好关系非同一般。
有学者认为,《史记》中记载的“楚昭王奔随”的故事可以解释强楚为什么要送这份大礼给小小的曾国。公元前506年,吴王阖闾与伍子胥攻破楚国都城郢,楚昭王慌忙从郢都逃走,逃到随国。吴兵包围随国,随侯坚决不肯交出楚王,并对阖闾说:“随与楚国世代友好。”就这样,随侯保护了楚昭王。很多学者认为,从地域来看这个随国就是曾国的另一个名字。编钟铭文上的楚惠王熊章就是楚昭王的儿子,为了报答救父之恩,楚惠王才将这如此精美的镈钟送给曾侯乙,以表达两国的友好关系。之后江汉诸小国尽灭于楚,唯曾独存。
跨界的轰动
除了编钟以外,曾侯乙墓还发现了排箫两件、建鼓一件,尚不知名的五弦乐器一件以及编磐、鼓、瑟、琴、笙、箎等等。整套编钟的音阶结构与现今国际上通用的C大调七声音阶属同一音列。它的音域宽广,跨越了五个八度,仅比现代的钢琴两端各少了一个八度,在旋宫转调的情况下,用这套编钟能演奏古今中外多种乐曲。曾侯乙编钟是考古史和世界音乐史上的旷世奇观。
此外,墓葬东室出土的一个衣箱上,发现了篆文二十八星宿全部名称,这是我国最早的文字记载。它的发现立即引起了天文学界的轰动,已经定稿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天文卷》为此改写了有关部分内容。
口述:谭维四
采写:记者张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