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网鸡西6月15日电 (王爱平)《红灯记》在中国家喻户晓。它的前身是优秀影片《革命自有后来人》。我曾有幸和影片作者之一的罗国士先生相处过一段难忘的日子。
那是在人类的灵魂被扭曲的年代里发生的事,时间是1969年。那时我正在读初三,在虎林二中的校办工厂里(石青山白灰厂)学工,虔诚地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而罗国士那时则是被人看管的行动还不自由的“牛鬼蛇神”。
山上的青草绿了的时候,我们班紧步前一个班的后尘,在工宣队和老师的率领下,背着行李卷,肩杠大锤、撬杠,开进了荒山野岭,驻扎在那杳无人烟的新乐小东山。丁丁当当的锤声、轰隆隆的炸石声响彻群山,袅袅青烟升腾起来了。紧接着,烧成的出窑白灰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一个月后,我们班撤下来了,另一个班跟着又上去了。我们就是这样轮流地接受再教育。我们班有40多号人,每天由工宣队师傅和老师率领,打眼、放炮、炸石、烧灰。那时,我们集体立伙,有一个炊事班管做40几号人的饭。
我在班里个子矮小,且身体较弱,老师照顾我留在炊事班“帮厨”。当时,罗国士作为学校里被看管的对象,随我们一块来这里改造,吃、住和老师学生们都在一块。起初,罗国士和大家在一起打石头、烧白灰。后来,他严重的风湿病发作了,晚上,膝、腰骨节疼得直叫唤,不可能再到工地上去干重活了。于是,“帮厨”的队伍中除了我又多了一个人。老师悄悄叮嘱我,“要好好地监视他劳动改造,更要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有情况你要及时汇报。”我连连点头,深感这“帮厨”的活儿责任重大。
对罗国士的经历,过去我并不十分了解。就像班里的大多数同学一样,光知道他以前是宝东中学的教师,与人合写过电影脚本。直到后来才晓得1958年反右时,他和长影厂的编剧、导演沈默君(《海魂》、《渡江侦察记》的编剧)一同被打成右派,又一同发配到黑龙江,同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罗国士和沈默君曾合写过电影脚本《革命自有后来人》并拍成了电影,获得了成功。“文革”期间,影片被改编成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上演时连原作者的名字都不提。所以,我能和罗国士有过一段接触,大概也是缘份吧!这是后话。
其实,所谓“帮厨”实际上就是专门负责给厨房挑水,厨房每天得保证10几担水。水井离厨房不太远,井却挺深的。打水时我和罗国士面对面的一块用力摇轳辘,渴了喝上几口清凉的井水,累了坐在井台边可以无拘无束的交谈。
一次歇息时,罗国士突然兴致大发问道:“小王,你知道《革命自有后来人》电影中对暗号一场戏是怎样构思的吗?”我迷惑地摇了摇头睁大了惊奇的眼睛,企盼他说下去。刹那间,他陷入了深思。“那年,我和沈默君在长春改写电影脚本,为这场戏真是搅尽了脑汁啊!一天晚上,冥思苦想那场戏总是不理想,又睡不着,干脆撂笔,独自出来观赏长春的夜景。在长春火车站,我看到站台内灯光闪烁,猛地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老家卖木梳人与乡亲们的对话一下子激发了我的灵感。“有桃木的吗?”“有,要现钱。”我高兴极了,转身跑回宿舍,几乎是原封不动地便把这段搬到电影里了。”说完之后,罗国士好一阵子才从欣喜中平静下来。当时我还不能从他的千方百计中领悟到“生活是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的深刻内涵。
在以后的几次闲谈中,他还毫不掩饰地同我谈到了他的妻子,一个过去他深深热恋的曾在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担任过角色后来离他而去的女人。他对政治不理解,他感叹世态的炎凉,他为不知何故成了遭人唾弃的“牛鬼蛇神”而茫然。每当这时,他的眼眶里总是泪花闪闪。多么不幸的人啊!我同情他、怜悯他却又找不出一句话来能够安慰他,而他对我则没有丝毫戒备,就像对待一位推心置腹的老朋友一样。
一天夜里,罗国士的风湿病又发作了,这一次特别厉害,他疼得哎哟了一宿,使整个宿舍的同学都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清早,带队的老师把我拉到一边:“今天由你看着他去附近的新乐公社卫生院看医生,路上多留点神。”
在去医院的路上,罗国士给我讲起了在抗美援朝故事中亲身经历的一些事。他沉痛地告诉我,刚刚入朝时,到处都是被侵略者烧毁的房屋,被炮弹炸死的老人、妇女、儿童的尸体。房屋没有了,朝鲜人民就躲在地窨子里顽强生活下来,拿起武器勇敢地去战斗。从这往后,我不仅知道了罗国士是个很有名气的作家,更知道他是一个具有爱国热忱的曾打击过美帝国主义侵略者的志愿军战士。
七、八里山路,我们整整走了近两个钟头。到医院看完病,拿完药,午饭前我们准时赶回了驻地。
在我的感觉里,罗国士不是一个坏人,他感情细腻、知识渊博、生活朴素、待人和气。短短几天的接触我竟学到了那么多过去学不到的东西。所以,我从没有向带队的老师打过他的“小汇报”,他是我心中很崇敬的人。
过了不久,不知什么原因,罗国士老师离开驻地回学校去了,便再也没有见到他。后来我走上了工作岗位,也当上了人民教师;后来我从熟人口中得知罗国士被平了反,摘了错划20几年的右派帽子,他在北大荒20几年里写下的一部巨著《黑水魂》也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并被共青团中央评为全国百部爱国主义教育书籍之一;再后来听说他调到安徽合肥去了。但是,我们之间那段短暂的交往和友情,将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