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网鸡西8月28日电 (谷慧)我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一对兄妹。
女的瘦高个儿,黑红的瓜子脸,两条稀黄的眉毛下闪着一对细长的眼睛。面相虽不俊,但透出一股朴实、能干的精气神。听说,女的是为了逃婚跟着她哥从关里来到关外的。
初到异乡,人生地不熟,兄妹二人背着两卷行李,不知如何安身。好心的队长帮他们打扫了一间闲置的烤烟房,又让家人给送去了米面、油盐。
不知道是因为很感激队长一家,还是因为投亲无门的缘故,女的后来嫁给了队长的儿子——长发。
长发在生产队烤烟的时候,躺在凉地上睡觉,落下了风湿的毛病,佝佝个腰,走路一瘸一拐的。
长发的家就建在我家房前宽敞的空地上。房子盖得虽小,园子夹得挺大。
春天,榆钱儿落地了。长发媳妇搂了一瓢榆树籽种在障子外面。榆树一年一年长高了,把她家的院子围了起来。
长发的病一年比一年重,需要拄着拐棍走路了。
夏天,连雨天了,屋里漏雨。长发媳妇穿着雨衣,拿块塑料布爬上房顶堵雨。妈吓得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她想喊却不敢喊。天晴了,太阳暖暖地照着,长发媳妇穿着一件新做好的白地、印着蓝色碎花的的确良上衣出来了。妈夸她衣服做得好,她说,这样式是长发照着裁剪书剪的。
庄稼苗出齐了。长发媳妇把自家育的菜苗挑出来卖。她的脸热得通红。
秋天,卖了圈里两口肥猪,长发媳妇搀着长发去看病。
长发的病越来越重。转过年,连独自走路也不能了。
她家的两个孩子像两只小燕雀一样,正是欢蹦乱跳的时候,却经常被妈妈拴在窗框上。炕上的爸爸光用嘴是哄不好他们的,被哭得烦了,眼泪就跟着他们一起辟哩啪啦地往下掉。他越是不能动,心里就越是被忧愁堵得满满的。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好。可是,只要听到她的脚步声由远渐近了,看到两个孩子吸着鼻涕咧嘴儿笑了,他就又鼓起了生的勇气。
庄稼人有句话:有苗不愁长。一晃儿,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能给爸爸端水送药了。
长发媳妇的威信在村里高涨起来。不只种地、育菜苗、喂猪,她还摊一手好煎饼。农闲的时候,很多人家争着请。女人扎堆爱讲自家的闲话。有的讲,两口子吵架,男的嫌女的干活儿少,说,你啥时候能像长发媳妇那样!女的更不嘴软,说,你要像长发那样,我就像长发媳妇那样!于是,大伙就笑,笑出声了,又觉得这个褒奖长发媳妇的笑话过了头。因为她们看到长发媳妇的眼圈红了半天。
长发躺在炕上,像一盏熬灭的油灯,走了。
开春种地的时候,长发媳妇的眼泪又像珠子似的簌簌往下落。她不知道这一年当中哪块地应该种什么,应该买多少种子多少肥料。长发就是她的主心骨,现在,他没了。于是,她的婆家就像儿子活着时那样,把每一块地替她计划好了,写在纸条上。她捏着这张纸条去买籽买肥,觉得长发似乎还在,心里有了依靠。
婆婆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一面悲哀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一面又可怜这个不是女儿的女儿。心里虽然不舍得,但是一想到这么多年来,儿媳妇也对得起他们家,况且这两个孩子正是花钱不借力的时候,心里明白是该让儿媳妇再走一家了。
这年春天,长发媳妇在山坡那块地种了一片瓜。五月末播种,六月里开花。
一天,长发媳妇正领着几个短工在瓜地锄草,突然,她大叫起来:
“哎呀!结了这么大一个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