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7日《中国青年报》发表童大焕先生的文章《保护耕地重在保护农民土地权》,我不完全赞成。具体来说,我完全赞成保护农民的地权,无论是否保护耕地,这都是农民应享有的权利。但是,认为保护了农民的地权,就能保护耕地,却过于浪漫化了。
从日本说起吧,这次关于耕地问题的争论中,无数炮轰耕地保护的人士都在拿日本说事,说日本也进口粮食云云,言下之意似乎日本就不保护耕地似的。其实大谬。日本也有着严苛的耕地保护制度,日本政府在粮食问题上的戒慎恐惧不会比中国政府低。如《农地法》第四条规定,农地所有者将自己的农地改变用途或转卖他人,超过2公顷的由国家农林水产大臣批准;2公顷以下的由都道府县知事批准。《农地法》第92条又规定,不经批准,擅自占用农地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和100万日元以下的罚金。日本也有土地流转,但和中国一样,也是限定在农用范围内。农用地转非农用地,则受到严格管制。
这是因为,农业是低效产业,粮食种植在农业中又属较低效的一种。如种粮食就比种菜效率低,种菜一年可收十几茬,粮食一般只能收两季,没得比。而工业、房产用地比农用地效率高得多。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农民拥有了地权,也只会改变国内现有的土地买卖中,利益分配的格局,却很难保证耕地不大量流失。
日本之所以粮食要依赖进口,非其所欲也,实乃不能也。日本是一个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国家,近代以后,由于医疗的进步,人口大增,导致本国粮食产量不能供应。这次耕地争论中,炮轰者常强调的一个观点是:耕地数量与粮食产量没有关系。但日本恰好是一个经典例子,说明耕地数量的减少绝对足以影响到粮食产量,因为日本农业基本是世界最高效者,机械、化肥、灌溉等等要素投入都可算十成完备。《保》中提到美国产粮多,其实也是一个例子,因为美国的可耕地是我国的三、四倍。
日本粮食自给率为六成,农产品自给率为四成。之所以如此,简单讲就是日本的粮食补贴特别高,种粮农民都能过上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但我国情况不同,我国工业反哺农业的力度尚小。《保》文中提到一个数据,国家发改委综合司司长韩永文2005年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最近几年来中国粮食播种面积连年下降,去年是14.91亿亩。”说“看来还有4亿亩未用来种粮”,似乎地有多。但实际上,如果我们放弃耕地保护,减少的大约基本上都会是种粮耕地吧,那4亿亩非种粮耕地大约依然不会种粮。你总不能强迫农民种粮食吧。
日本也有土地抛荒,因为日本政府虽然大量补贴农民,但年轻一代依然不愿种田,毕竟城市比农村繁华有趣得多,发展机会也更多。这是也是日本政府很头痛的一个问题,所以就搞土地流转。但农民自行的抛荒,并不是放弃耕地保护的理由。
还有,《保》文中提到阿玛蒂亚·森的话,“回顾世界上可怕的饥馑史,在任何一个独立、民主、拥有相对的新闻自由的国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重大的饥馑。”这大约也是这次众多炮轰者心里的真正凭持吧。但大家可能都没有注意到此话中用的是“重大的饥馑”这样一个谨慎的说法。其实,即使产粮大国的美国,在大萧条的年代,也出现大面积的人群营养不良。主要是由于穷人买不起粮造成的。
民主的优势主要在救济上,不会大量饿死人。但民主并不会直接生产粮食。我国曾因错误的政策导致三年饥饿(当时如果接受国际救济,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但很多人可能因此产生了认识误区。在不犯政策错误的情况下,粮食依然会歉收的,我们头上这片阴睛不定的天空,始终是粮食安全中最重大的变数。
《保》文中提到“如果粮价够高,自然会刺激生产和农业技术投入”,但问题是在出售端,粮价是不能太高的,太高了穷人就会买不起。《保》认为,“国家补贴低收入群体而不直接补贴粮价更好”。从理论上的确如此,但现代社会人员流动性太大,你怎么能保障,那些流动的穷人都拿到补贴呢?如乞丐这个群体,你能想象公务员满大街去找他们发钱么?而国家从责任上说,又不能执行明知会让一部分国民挨饿的政策,所以从技术上讲,只有补贴给粮农才是可行的方案。
总之,归根到底,我们要尊重粮食问题的特殊性。有一句话说,这个世界有两样商品是不能完全由市场决定的,一个是军火,另一个就是粮食了。所有人口多一点的发达国家都以工业反哺农业,这一关是绕不过去的。耕地保护的管制,的确是会造成许多问题,但我们要明白,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