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国,所以看《南京》!”在某报上看到这样一个标题,我很疑惑。因为我觉得这里面的“爱国逻辑”实在经不住推敲。
严格说来,陆川的《南京!南京!》,绝非此类爱国者眼中的主旋律爱国宣传片。若事先“做好让心灵承受重压、灵魂备受摧残的准备”,那么看完后,定会大失所望。有观众就直言:“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刺激和震撼,场面可以再渲染一点,尤其在暴力、血腥的方面,没有让我受不了。”这种观众和上述的“因爱国看《南京》”的观众,可能是支撑《南京》票房的主力军。其实两者有着共通之处,就是都带着强烈控诉的观影心理而来,都希望在片中看到日本军人如变态杀人狂魔一样,毫无人性的一面。
而且希望片子最好将侵略者杀人、强奸、蹂躏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等细节,用三秒特写类镜头展示。似乎唯有如此,才够过瘾。而当这种控诉,仅仅停留在从商业影片中反复观摩一种,自我预设的“兽性表演”,并在这种氛围中自怜自艾,那么非理性的控诉就走向了反面,成了弱者的“受虐”心理。
几十年前,南京这座“生死之城”(《南京!南京!》的副片名)罹难的同胞,曾遭受了日本军国主义惨无人道的残害。历史必将永远铭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不是今人修改教科书就能涂抹掉当年那滔天罪恶的。只是陆川拍《南京》,用他自己的话说,并不是想让这个片子,在七十年后的今天还仅仅停留在简单的泣血哭诉层面,而是要借机引起人们对异族入侵灾难、战争与人性的纠缠等问题,进行彻骨的反思。
自从陆川伸手掀开这一页,《南京》就开始部分颠覆了传统思维中的南京屠城记忆。陆川强调该片不是在讲屈辱,而是在讲几十年前南京城里中国人誓死抵抗的荣光。《南京》除了冷静的叙事风格和没有大肆渲染日军残暴的节制的镜头展示外,最能引起争议当属角川这个日本兵角色了。角川这条串起日本人的线索,虽让不少人不快,但在陆川眼里这个日本兵显然不可或缺。他没有像以前主旋律片中,将日本兵丑化为弱智愚蠢凶残成性小丑化身般的日本鬼,而是将其描写成有血有肉思维清晰的日本人,逻辑可能很简单——假如我们竟败于一帮弱智小丑手里,那才真是奇耻大辱。
而当这个日本人放了小豆子,然后在反思战争的崩溃中自杀时,角川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机器了,倒更像是陆川借他的死来表达自己对南京大屠杀,对战争的反思。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片尾那场声势浩大的日本人的游城祭祀了。
刺目的阳光下,日本兵以日本舞作为巡城仪式,这个画面诠释了陆川的战争观:在他看来,战争就如一场,入侵的异族文化在本土废墟上的疯狂舞蹈。而这种战争文化的组成,其实正是一种极权主义下的“庸常的邪恶”,如毒素一般渗入战争参与者体内,这种文化就这样给人洗脑,让人一丝不苟地跳着战争与杀戮的舞蹈,只知服从而绝不考虑行为的正义属性。报复性屠杀甚至屠城,人间地狱般的集中营,都是生根于此。角川的崩溃则可视为所有经历过战争的人的崩溃。
虽然,黑白影片的肃杀色调,从始至终贯穿的微微颤抖晃动的镜头,都让人感受到战争与屠杀那直逼人心的紧张和压抑。片头和片尾,那正午的白晃晃太阳光,就如贫血的病人的脸,尽显一种刺目的病态。但所幸,《南京》表现出的那种奋起抵抗的精神,让人由衷相信,抗争终能赢得尊敬、换来进步。一如影片放映到四十分钟左右时,那令人绝望的压抑氛围中,抵抗者遇难前不屈的怒吼,振聋发聩,“中国不会亡!”仅此一句,足以坚定生者的信心,而影片最后也一再给人希望和光明。
人性在战争中扭曲,但只要有抗争,希望之光就永不泯灭。比如,唐先生遇害前,将怀有身孕的夫人送出绝地,让人看到隐含的光明;而小豆子这个名字,本就是寓意着生生不息的意思。从巷战中的抵抗到屠杀中的幸存,到最后的死里逃生,小豆子代表着新生。片尾他笑着吹着蒲公英,自由与希望就如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传播到长城内外、六合八荒。
陆川借《南京》从一座死亡之城进入,出来时,似已触摸了一个比这个意义更伟大的普适性的东西,完成从死之地,向生之城的穿越。从这个意义上说,因爱国而看《南京》还远不够,还要穿越这座“死城”,找到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