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某媒体主办了一场题为“致敬——中国梦·践行者”的电视文化晚会,该媒体选了8个人作为“时代标杆”,企业界选的是王石。他们给了王石三个词——企业教父、探险家、不行贿者,让他选一个作为标杆的特征。王石选了“不行贿者”。7月10日,王石在东方卫视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不行贿”:至今还没有揭发一个案例说万科在行贿。
王石的选择被许多人视为一种黑色幽默:行贿是违法的事情,不行贿仅仅是不做违法的事情,最低的法律标准竟成为最高的道德准则——熟悉中国现实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儿也不幽默。不行贿,听起来是一种法律底线,可在中国当下的制度语境中,坚守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底线,却需要一种强大的勇气、惊人的毅力和超越世俗的理性。因为难能,所以这种品质非常可贵。
一般来说,作为法律底线的品质要求,在道德上就更微不足道了,因为道德常常有着比法律更高的要求。而在“不行贿”上却不一样,在法律上作为底线的东西,在道德上却是一种非常高的要求,一般人很难达到。特殊的体制背景,造就了“不行贿”在法律和道德上的悖反。
我向来反感一些人动辄将某种恶归咎于体制,而回避人本身的贪欲,但在“不行贿”上却是一个例外。一般人做不到“不行贿”,并不是人们的道德品质过于低下而不愿“不行贿”,确实是一种坏的体制逼着人们去行贿以获得资源,通过行贿在竞争中占据优势,通过行贿依傍上权力从而不输在起点上。即使行贿实际上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但不行贿就会焦虑不安,感觉会被人挤掉,只有行贿才能让自己心安。有贪官在落马后忏悔时称,别人送礼时如果自己不收,会让送礼者感觉很不安——这其中并不全是为受贿狡辩,确实部分地反映了行贿者的焦虑。
权力社会中,权力掌握着许多资源的分配权,法治和规则形同虚设,潜规则大行其道,许多人不得不通过行贿获得资源,这使社会在不行贿、做安分守己的公民的道德上出现了一种囚徒困境:如果自己不行贿,而别人却行贿,别人就会掌握竞争优势,自己会吃很大的亏。考虑到别人的行为,“行贿”可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举措,即使行贿败露,也不会受到多大的惩罚,而且在这样的语境中,行贿并不是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在这种不以行贿为耻、臆想着别人一定在行贿的囚徒困境中,行贿必然愈演愈烈,道德必然日益沦丧,底线日益沦陷。表面上人人都痛恨行贿,实际上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时,许多人都选择以行贿寻求资源的分配,结果是规则越来越无人遵守,公民得为资源的分配和竞争支付越来越大的腐败成本。
怎么破解这个囚徒困境呢?最好的途径当然是驯服权力和规范权力,把资源的分配权全部交给市场,让权力手中无资源可分配,让资源都在市场中通过法律和规则公平地分配——可是,在法治尚未完善、权力尚未被驯服、制度还不完善的情况下,如何走出这个囚徒困境呢?不能把眼睛看着别人,只能诉诸每个公民自己的美德,用公民的美德集体对抗体制的弊病,从每个人自己做起,用每个公民的道德自觉去破解人们在行贿上的困境。
这就是王石“不行贿”的时代标杆意义。社会在行贿亚文化上的道德突围,需要王石式的“不行贿”这个诉诸自身道德信仰的选择,也就是:坚信行贿是一种不道德、不正当、不合法的行为,坚信规则的力量,不管别人行不行贿,不管别人会从行贿中获得多大优势,自己坚持不行贿。这就是公民美德的力量,如果这样的美德得到传播并普及,多数人洁身自好,才能走出行贿的囚徒困境,冲破权力体制的牢笼,陷入恶性循环的道德也才能因此而实现突围。公民不是体制被动的承受者,他们的美德有一种能动的力量,从而撼动体制之弊。
从自己做起,因为处处是这样充满说教意味的口号,人们已对这样泛滥的宣传充满逆反心态——其实,这是中国许多领域的道德突围必须的公民美德。在社会的道德失范中,我们已习惯于“把责任推给别人”,谈到道德论丧,习惯的是把矛头指向别人——我行贿是因为别人行贿,别人不行贿我才不行贿;我乱丢垃圾是因为太多的人在乱扔垃圾,为什么不让富人和强者先保护环境?许多人都在乱闯红灯和违反交通规则,我为什么要坚守规则呢?这样互相推卸、互设条件、互为借口的结果,是社会永远走不出不道德的怪圈,甚至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这样的囚徒困境,必须有一个突破口,就是像王石这样每个人的责任自觉,这样的自觉必然需要一个人降低对功利和前提的依赖,不要考虑别人怎么做,不要计算功利得失,否则,道德的囚徒困境根本无法被突破。